鹤汀_

【琴刀】水中月(2)

        柳云岫当然知道长歌门封岛关门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就连万花谷那个小姑娘去了,也没落到好。

       不过,谁也没想到长歌门居然会有杨素泠当家的一天。

        杨素泠身为长歌门小师妹,在一众子弟当中,向来以毒舌著称。她才不管你是谁,又有何种身份,就是长歌门的大师兄,在她手里也有落不到好的时候。

        杨素泠一身剑艺精绝,于琴曲悟性也极高。甚至有人说,杨素泠的天赋可比杨青月。这姑娘也不在意天赋不天赋的,为人处事恣意放纵,高傲毒舌。一架古琴在她手里,可缠绵悱恻只为博佳人一笑,也可慷慨激昂退敌千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以她的话来说,反正长歌门也不缺我一人,上有武艺精绝的师兄师姐,下有天赋卓然的师弟师妹。她杨素泠就是做一个不学无术的…呃,倒不是不学无术啦,这样会被师兄打的。不如说浪荡子?总之,长歌门人才济济,大家都是看大师兄的面子,她一个小姑娘就算得罪了人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况且,诸位都是她的师兄师姐,难道还要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么?

        虽然嘴上不说,谁又不是这么想的呢?

        要成为一个门派的继承人、主心骨,绝不是天赋异禀就足够的。再说,长歌大师兄也是天资聪颖之辈,为人又温和周到。就算他的小师妹顽劣了些,也无伤大雅。谁还没有个年幼的时候呢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惜啊,彼时口出如此狂言的杨素泠不知道,长歌门竟有今日。竟然真的有要她一个品行顽劣的小师妹撑场面的那一天。竟然真的有,她杨素泠成为大师姐的那一天。

        没人知道杨素泠跪在诸位同门、诸位师兄师姐,各位长辈的尸骨上,接过掌门令牌时,心里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长歌门随即封岛,但是后来的一些对外举动,仍然极合礼教。最令人暗自心惊的是,长歌门的诸多暗线,并未因此而失去庇护。

        长歌门那个懒散随性惯了的小师妹,为人处事,竟也如此周到么?

        柳云岫赶到长歌门时,正巧看见杨素泠攀树摘花的骄纵恣意之态。她一时顿住了脚步。开得正盛的梨花熙熙攘攘地拥簇在她身侧,那人高束马尾,扬眉笑骂,正正是一副年少轻狂不知愁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仿佛还是那些个岁月安好的时候,杨素泠也还是长歌门最受宠最娇恣的小师妹。

        柳云岫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。生怕惊扰了她。这八个月来,这将近两百五十个日日夜夜,有几个分秒,染上了她的笑意?

        柳云岫一时觉得,自己不该来。不该这个时候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果然。看着杨素泠冷淡迎客的样子,柳云岫生生咽下喉中涩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冒昧打扰,世交勿怪。”好在,还有个世交的名头挂在这里,供她借用。

        千岛湖战火肆虐时,正值契丹大肆进攻,大量霸刀山庄弟子被抽调去协助苍云抵御契丹叛军,和安军。柳云岫听闻长歌门遭袭,朝廷以恐突厥趁虚而入,推诿不发兵时,正在层林尽染的长城与吐蕃人奋力拼杀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拄刀站在血泊之中,一时有些心寒。

        就长歌门那区区五千弟子,要如何对抗五万倭寇?!柳云岫抬手擦去眉上血痕,握刀环顾四周。污血横流,箭矢乱飞。零落的双刀与盾刀四处可见。

        零星的几位同袍曲腿倚着城墙休息,眉眼间尽是疲惫。鲜血溅了满身,无法分辨是自己的,还是敌人的,亦或者是,同袍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远处火红的枫叶林海起伏,如一片血海。

        恍惚间,柳云岫似乎看见了千里之外千岛湖战场的惨烈与血腥。

        柳云岫也曾问过自家师兄,为什么我们不去救长歌门?

        “雁门关与千岛湖相距千里,如何去救?”

        柳云岫沉默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况且,”师兄彼时低头擦刀,抬头时眼底暗沉难辨,“你以为,安禄山会让我们平安离开雁门关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。八月,秋老虎正盛的时候,柳云岫却觉得如坠冰窖。

        本来,抵抗契丹与霸刀实在无关。就算是要来帮忙抵御外敌,霸刀山庄也不该精锐全出,只余些许弟子守卫山庄。霸刀原本确实没有那么多人赶赴雁门关。不过是看着雁门关告急,朝廷人马辎重脚程慢,这才又调了一批人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才知道,来的不是援军,而是叛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苍云撑不了多久了。云岫,通知师弟师妹们做好撤离准备。”收刀入鞘,师兄眸底冷沉,被欺瞒背叛的怒火阴云在眼底酝酿,“很快,朝廷就要向安禄山妥协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果然如师兄所言。第二日,柳云岫领着师弟师妹们才赶了半天路程,就听闻苍云军退守潼关,薛直战死之事。

        与长歌门一样,霸刀山庄随即封闭山门,不再参与国事。柳云岫掩护众人撤退时受伤,便更不被允许出门乱跑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好不容易说服了师兄放自己出门,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儿,柳云岫哪里坐得住等她进去磨磨蹭蹭地换完衣服?

        况且柳云岫心里清楚得很,杨素泠只是不想见她,随便找了个由头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着正装不可待客?杨素泠那儿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规矩。也就是在长辈和师兄师姐面前装装样子,充个场面罢了。私底下,这人随意得很。

        杨素泠本就瘦,现下贴身的练功服将她姣好的身线勾勒出来,细腰盈盈不足一握。宽大的外衣随意地披在身上,更衬得她人愈发小了,仿佛这海岛上的风再大一些,就要把她吹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柳云岫看着她眉眼中的不耐烦,心里的酸涩渐渐积聚起来。如果,如果没有这些个战乱,她们之间还会是如此情景么?

        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。”嘴唇张阖几次,柳云岫只觉得自己喉间酸涩,吐息轻不可闻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年前的武林大会上,各门派立誓相互守望的情形还历历在目。如今,长歌门已是满目疮痍之景。

        柳云岫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初各个门派的立誓人都不是掌门,甚至不是各位大师兄大师姐。而是她们这些更次一些的弟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谁又知道,会有她们这一辈当家的时候呢?

        杨素泠冷淡官方的表情和言论落到柳云岫眼里,心中怜惜更甚。她上前一步,“我自责。”

水中月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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